“永嘉四靈”名序，前人說法約有八種，莫衷一是。本文擬對諸說形成略作考辨。

　　第一種為徐照、徐璣、翁卷、趙師秀。此排序之文獻(xiàn)依據(jù)，當(dāng)為葉適所編《四靈詩選》及《直齋書錄解題》《文獻(xiàn)通考》所載四家詩集之次序。雖葉適原編詩選今未見，然后世所傳《四靈詩》諸本尚依此序。

　　據(jù)葉適所撰徐璣墓志，可知徐璣生于紹興三十二年（1162）。據(jù)張宏生《江湖詩派研究》考證，趙師秀生于乾道六年（1170）。徐照、翁卷生年不詳。據(jù)葉適《徐文淵墓志銘》稱“君與余游最早”，可知“四靈”之中，徐璣與葉適相交最早，交情最深，但葉適《四靈詩選》仍以徐照為“四靈”之首，當(dāng)以年齒而排列，非以交情或詩藝。徐照既較徐璣年長，其生年當(dāng)在紹興三十二年（1162）以前。翁卷生年，可由薛師石《喜翁卷歸》推考。此詩作年不詳，但可確定在趙師秀卒后至薛師石卒前，即嘉定十二年（1219）至紹定元年（1228）之間。詩云：“我老寡儔侶，年荒值冬迫。”“嗟余四友朋，驚見三化魄。一翁尚凄涼，六秩困行役。”可知當(dāng)時翁卷年屆六旬，且值歲荒。據(jù)《宋史·五行志》載嘉定十五年至十六年間災(zāi)荒嚴(yán)重：“十五年七月，蕭山縣大水。時久雨，衢、婺、徽、嚴(yán)暴流與江濤合，圮田廬，害稼。十六年五月，江、浙、淮、荊、蜀郡縣水。”故推測此詩或作于嘉定十五年至十六年間（1222—1223），由此推測翁卷生年當(dāng)在隆興元年至二年間（1163—1164）。可知翁卷生年與徐璣相近而略晚，而較趙師秀年長數(shù)歲。

　　因此判定此種流傳最廣的“四靈”排序，乃依其生年之先后。

　　第二種為徐照、徐璣、趙師秀、翁卷。元人程棨（隨齋）于《直齋書錄解題》之《徐照集》后批注“四靈”名次即如此。

　　據(jù)葉適所撰徐照、徐璣墓志，可知徐照卒于嘉定四年（1211），徐璣卒于嘉定七年（1214）。趙師秀卒年，學(xué)界主要有嘉定十二年（1219）與十三年（1220）兩說。翁卷卒年不詳，但據(jù)上引薛師石《喜翁卷歸》及《寄題趙紫芝墓》：“世上如今一句無，一靈獨(dú)存勢欲孤。”可以確定翁卷享年在六十以上，為“四靈”之最后謝世者。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三于翁卷《春日和劉明遠(yuǎn)》詩評云：“‘四靈’中翁獨(dú)后死，然未能考其沒在何年。”又卷四十二于劉克莊《贈翁卷》詩評云：“靈舒之死最后，容續(xù)考書。”即可印證上說。

　　故可確定第二種排序乃依“四靈”卒年之先后。

　　第三種為徐照、翁卷、徐璣、趙師秀。趙汝回《〈瓜廬集〉序》即如此。

　　與第一種排序相比，此將翁卷移居徐璣之前，不知何故。可能出于作者一時記憶或書寫之誤，也可能出于傳抄或刊刻之誤。

　　第四種為趙師秀、徐照、徐璣、翁卷。吳子良《荊溪林下偶談》卷四云“水心之門，趙師秀紫芝、徐照道暉、璣致中、翁卷靈舒，工為唐律”即如此。

　　將趙師秀置于“四靈”之首，或因趙師秀于四人中成就最高之故。方岳《跋趙景山村田集》云：“四靈清語不枯，秀語不迂，抑紫芝其尤也。”方回《瀛奎律髓》卷四十七云：“‘四靈’詩，趙紫芝為冠。”又卷四十八云：“四人之中，紫芝最熟而有余味。”皆最推重趙師秀。故此序以趙師秀居首，其他三人仍以年齒。

　　第五種為趙師秀、翁卷、徐璣、徐照。趙希弁《讀書附志》載《四靈詩》作者即如此序。此序正與第一種顛倒。今傳《四靈詩》諸本，皆未見按此顛倒之序編排者。故頗疑趙希弁著書時，乃執(zhí)《四靈詩》之卷尾而遞錄其作者。

　　第六種為翁卷、徐璣、徐照、趙師秀。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翁卷《道上人房老梅》詩評即如此。

　　我們認(rèn)為方回此處因評翁卷詩，故最先介紹翁卷，自在情理之中；但將徐璣置于徐照之前，或出于一時偶誤。方回《瀛奎律髓》卷十一徐璣《夏初游謝公巖》詩評有云：“予許其詩在‘四靈’中當(dāng)居丁位。”認(rèn)為徐璣之成就當(dāng)居“四靈”之末。故從“四靈”生卒年及方回對其詩歌成就的評價而言，皆不當(dāng)置徐璣于徐照之前。后來明代徐伯齡《蟫精雋》卷十五《宋詩家數(shù)》完全襲用了方回的這一排序。徐伯齡此節(jié)文字實為抄綴《瀛奎律髓》中的方回多條評語而成，故沿其舊說，未作改動。今學(xué)者言“四靈”之名序，或援據(jù)徐氏此說者，實不足為據(jù)。

　　第七種為趙師秀、徐照、翁卷、徐璣。如明人徐象梅《趙師秀傳》謂：“至潘檉出，始倡為唐詩，而師秀與徐照、翁卷、徐璣繹尋遺緒。”因傳主為趙師秀，故首言趙師秀。而將翁卷置于徐璣之前，則有兩種可能：一者，或許為一時筆誤，本當(dāng)同于第四種；一者，或許認(rèn)同方回以徐璣詩之成就居“四靈”之末位的看法。

　　第八種為翁卷、趙師秀、徐照、徐璣。如清人閻若璩《潛邱札記》卷六《與戴唐器書》，則是先翁、趙而后二徐，或許寓有論列其成就高下的用意。

　　今所見“四靈”之序八種，上已略考其因由。如第三種所列，或較隨意，實無須深辨。此類情形，亦見于他處。如劉克莊《賈仲穎詩序》有云：“永嘉多詩人，四靈之中余僅識翁、趙。”又于《曹東畎集序》云：“永嘉多詩人，余及識紫芝、靈舒。”可見劉克莊于翁、趙之排序，或前或后，并無固定之說。前人論“四靈”成就，或以趙師秀為冠，但亦非天下共識，如趙汝回即認(rèn)為：“四人之體略同，而道暉、紫芝，其山林、閨閣之氣各不能掩。”即視徐照、趙師秀為并列的兩種性情、兩種詩風(fēng)，并不以后者壓倒前者。我們十分贊成錢鍾書把“四靈”看作“合起來才湊得成一條性命”的觀點(diǎn)，像方回那樣定要評出“四靈”的甲乙丙丁，似易膠柱。（作者：湯江浩，系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