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愿你仍有青春可懷念

 

　　和其他賀歲檔的作品相比，韓寒的《乘風破浪》多少顯得有些“非典型”。賀歲的關鍵詞是“歡樂”與“團圓”，而《乘風破浪》則更像是那種應當在平時與“小伙伴”一起看的青春勵志片——從先前的“主題曲風波”來看，帶異性朋友觀影似乎還有引起爭端的風險。

 

　　但事實上，這個春節，《乘風破浪》大概是最適合舉家觀看的作品。在青春勵志的外衣下，韓寒通過作品探討的，是一個在不如意的原生家庭中成長的“逆子”，怎樣證明自己的“叛逆有理”，又怎樣與父輩，與家族和解，尋找到自己安心的歸宿。

 

　　影片的開場，初出茅廬的賽車手徐太浪（鄧超 飾）逆襲成功，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摘得桂冠。在眾人面前，他感謝了一個“最重要的人”，感謝他“從不曾支持自己”——那個人，便是徐太浪的父親徐正太（彭于晏飾）。

 

　　太浪隨后將自己的家事和盤托出：尚不及降生，父親便因故意傷害罪鋃鐺入獄，被判六年，母親（趙麗穎飾）在生下自己后便因產后抑郁跳樓自殺。太浪將父親視作自己這不幸命運的罪魁禍首，而出獄后后者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又令二人的矛盾進一步激化。于是太浪生命的主題，儼然成了“報復父親”——他盡自己一切力量，在最叛逆的道路上尋找自我，以證明父親的錯誤和懦弱有多可笑。

 

　　拿到了冠軍，似乎意味著太浪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在他眼里，眼前這個頭發斑白，雖高大卻已身形佝僂的男人，甚至有些滑稽可笑。他決定帶上父親去兜風，在小鎮上體會“可憐的父親”一輩子恐怕都無法體驗的“風馳電掣”。可就在這張狂的過程中，意外發生了——一場車禍，讓太浪穿越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恰好是他出生的前一年，更恰巧地，他來到了自己出生的小鎮，遇見了自己的父親，并和他成了兄弟。

 

　　由此，“正片”才算剛剛開始。在這場“我爸爸是我兄弟”的穿越大戲里，太浪試圖尋找關于自己父親與母親的真相。他的父親總是對這段他不在場的“家族往事”只字不提。也許是悲傷，可在太郎眼里，恐怕只是因為無法彌補的羞愧。畢竟對于一個只知打架惹事，妻子懷孕自己卻身陷囹圄，以至于在她最脆弱之時都無法提供陪伴的男人而言，心懷愧怍而啞口無言，實在理所應當。

 

　　但當太浪真正和父親開始在自己兒時的小鎮上“冒險”時，他卻越發覺得，這個此前總是粗暴無禮，只知打罵和宣泄情緒，告訴自己放棄夢想而從不會考慮兒子感受的“正太”，也曾經是個重情重義，有理想有抱負的“大哥”。他在小鎮上成立了一個幫派，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故而喚作“正太幫”。幫里弟兄，算上太浪“父子”總共四人。盡管人少，他們卻樂于在鎮上主持正義，一家練歌房是他們的地盤，所有的“小姐妹”都由他們罩著。而他們的夢想，是“練歌房只唱歌，桑拿房只洗澡”——在“過來人”太浪看來，這確實是個夢想。

 

　　可小鎮青年們又確實在為自己的夢想而奮斗。除此之外，他們又各自有自己的夢想。正太要努力賺錢養家，他和戀人小花青梅竹馬，并且馬上就要結婚了。另兩個兄弟六一和小馬，一個太笨，一個太呆，但一個卻渴望成為“最有錢的人”，而另一個則沉迷于“電腦程序編寫與設計”，這在當時會被視為“無業”的奇怪營生。他們最終都離開了，以自己的方式，尋到自己的歸宿與路。

 

　　影片在平穩而歡脫的“小鎮故事”中達到了高潮。眼看“爸媽”婚期將近，太浪要求自己來操辦他們的婚事并得到應允。他還向正太提出了要求，要求他千萬不要惹是生非，就像是每個“穿越者”都會試圖去做的事情那樣，試圖挽回“未來”的遺憾。可太浪并不知道那釀成自己家庭悲劇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他恐怕也無法料想，當那一刻真正來臨，他竟也會做出與自己的“蠢父親”相同的選擇。

 

　　到這里，作品所表達的內容已經十分清楚了。按照最近流行的說法，一個人性格的養成，總于自己的原生家庭密不可分。可原生家庭的模式總有雷同，人的性情卻千差萬別，一種原生家庭又往往會造就出迥然不同的性格，這顯然與家庭在處理情感與溝通的方式有所關聯。對于孩子而言，父母并不是“與生俱來的敵人”，他們可能的敵意，只是在后天逐漸養成。造成敵意累積的，可能是“成長與規訓”這樣不可避免的矛盾，也可能是“秘而不宣”的隱秘所造成的誤解。

 

　　對于后者，在“中國式家庭”里又似乎更為普遍。我們更習慣于一個高高在上的、總是說教的父輩。他們在我們年幼時高大而無所不能，所說的道理總是堅定而確鑿。可隨著我們長大，他們不再那么高大，他們的紕漏越發顯眼，可他們依舊要努力維護自己的權威。維護權威的代價便是放棄溝通、緘口不語，代以沉默而空虛的“威嚴”——誤解自然無從避免。

 

　　影片里的兒子，可以通過穿越回到過去，見證父親曾經和自己一樣的輕狂和無畏，找到他后來的謹慎和所有錯誤的緣由。可現實里的所有兒子，恐怕都只有當自己也經歷過成為父親的生命體驗后，才會對父輩有所認同。可成了兒子的父親，又會忘記做兒子的自己曾生發的那些不必要的怨懟，如此周而復始，無人能解。所幸，時間可以磨平一切棱角，自然也會讓一切都和解，可時間同時帶來的遺憾，又是誰甘愿承受的呢？

 

　　作品里也探討了愛情——確切地說，是近乎于親情的“那種愛情”。當太浪問正太二十年只喜歡一個女人會不會膩的時候，正太說“會啊，但我就喜歡這種膩。”而在小花眼里，“正太總像是一個孩子”，她愿意陪著他胡鬧，為他的不切實際拍手叫好。而他，會為她的夢想奮不顧身。這才是那首引起爭議的《乘風破浪歌》的“正確打開方式”。當一個男人借著酒意說出“你不可以比我早死”、“我這個家全都靠你”的時候，意味著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交換如你般的美麗與堅韌。也許相戀的理由只是春意使然，甚至更加荒誕，可相愛與組成家庭，意味著他認定的自己的責任，是愿意與你一起，乘風破浪。

 

　　從《后會無期》到《乘風破浪》，屬于“小人物”的“小鎮故事”，始終如背景旋律般在作品里縈繞，如討厭自己土氣名字的小花抬頭望見高樓間一片窄窄天空中飛過的飛機，自己卻在這泥潭似的現實中無從脫身時的那般絕望。《乘風破浪》的英文名“Duckweed”意為“浮萍”，命運的悲愴仍舊是作品最終的指向。浮萍無根，所有人都顛沛流離。可太浪最終還是找到了令自己心安的所有原委，慶幸地，他不必“后會無期”，在匆匆的時光中任由一切四散奔逃。

 

　　而作為導演的韓寒，一如作為作者的他一般，努力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道理。這也是一個創作者的本分，可現今卻成了一種奢望。《乘風破浪》是一部出色的作品，即便仍有瑕疵，但稱之為“鶴立雞群”也不為過。可惜的是，無論是道理還是對進步的嘗試，所有本應有所體察與改變的卑劣者，卻都始終只會不以為意。